鬓边夏语
我坐在一盏小灯旁,布帘隙间投进了疏淡的月光,朦胧如露水之梦,渐与微弱的灯光交融,将眉发染作一片暧昧的昏黄。学期将至,我要为此再赴新程了。地板上摊开的行李箱边,母亲还正为我的行装操心。夏夜燥热未消,蝉鸣起伏,我忽然听见一声幽微的叹息。
啊,这样包含别离气息的声音,为何有种不可言说的滋味呢?恍惚中,我蓦然发觉了一个浅显而哀伤的真相:母亲与我执手走过十九个春秋,竟多半处于分离的境地。经年求学里我多是过着集体住宿的生活,在学海里无拘的遨游,却唯独忽视了母亲在背后送别的身影。我们之间这样静静相伴的时光,如果要细细算起来,恐怕要比朝露还更加短暂吧。想到这里,我故作轻松地起身靠近母亲,轻轻把头枕在她的膝上。当乌黑的头发披散而下,紧贴在她依旧温暖柔软的腰腹间。这时,我拿过箱里的木梳,递入母亲的手中,罕见地小声撒娇:“妈妈,在分离之前,再为我梳一次头发吧,像小时候那样。”
面对这个孩子似的请求,母亲安然接受。在这个月亮又重新化作下弦的晚上,我抬头看她垂而未垂的眉眼与耳旁几缕因未束好而飘过面颊的微白鬓发,认真地感受着她一下又一下的梳发动作。也是在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美好的东西——晨间的拥抱、桌旁的牛奶、曾经涉足的溪山……最终这些又全部在她的微笑里渐渐淡去。我们的呼吸声、低微的谈话声,都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母亲又开口了,不断地絮叨着一些注意事项。而我呢?我就在她亲昵的语调里任由目光失路,就此放舟,浮槎远渡,可以尽情地游荡在水天一色的母爱尽头。这是母亲的温柔乡啊,也是女儿无论经历什么,都可以折返而归的港湾呀。
小的时候,我便固执地以为所有夏的尾巴都合该由一场声势浩荡的雨终结:洗尽烦恼、淋漓幸福,那些挥之不去的情绪都可以变作雨后天空中灿烂的云霞,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的锐意前行。但是这次的夏天,我没有等来雨声,却愿意停下脚步,与母亲万分珍重地约定假期再会,更要在这夏的末尾为她别上一支含羞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