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劫
选择了心情最为沉重的时刻逃了出来,希望长久以来积压的种种能够因着此次独旅有所释怀。出发前跟朋友半开玩笑说,要是想不通,我就将就着黄河跳下去得了。于是,在国庆帝都最不缺人的时候,我只身前往山西壶口瀑布,去领略黄河的灵魂。
之前对山西了解甚少,这个被煤矿拉出来的地方土地相当贫瘠,一路过来能见着的就只有枯黄的苞米杆以及黑色媒堆。临汾下了几滴小雨迎接旅人,在去往吉县的大巴上,我才开始细细赏味这片略显陈旧、满是苞米的土地。
我是在收获的季节来到这儿的,家家门口都晾晒着一块块苞米薄层,平整的土地上剩余的苞米杆被一把火烧回了地下。生于斯归于斯,这是贫瘠土地上生命轮回的定律。一个年轻农妇操着农具熟练地扒拉着土地,身后走来一个小伙儿,而小伙儿的身后藏着一束灿烂的向日葵,平整灰黄贫瘠附有几块黑色草灰印记的土地上,两个青年相视一笑。
山西之山指的是太行山脉,大巴朝吕梁山区进发,我有幸见到了依山而建的山西平房。大部分房屋都在山脚下,房屋后面与山体相连,也偶有在半山腰掏洞建房的。山西人就地取材,将山石敲下击碎混合烧砖,又在掏空处建房,取之于山居之于山。
从吉县搭了一辆面的,缓缓跟着车流挪进了壶口镇,说是一个镇,其实就是一个饭店酒店的集中地,车辆往来频繁,路边有叫卖吉县苹果的小贩,以及水箱里贵得令人咋舌的黄河鲤。
进入景区门口反倒没见着几个人,与外面排队爬行的车流颇为不称,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过小桥,黄河水就在自己脚下缓缓地流动,河底露出沟壑纵横的岩石,低声倾诉时间的力量,逆着河流望去,山峦之间,一块平整的土黄色大幕铺陈而来。加快脚步,越往前水声愈加明显,踩着盖满细细黄土的河底,我来到了水声最盛处。
所谓壶口,就是本来宽阔的河道突然到这里陷下去一大半变成了一条窄河道,平缓而来的河水在这里汇聚后猛地全部泄了下去,落差之下声响直上。同时激起的纯白色水雾借着黄河之力与山峡之间的风力飘荡开来,若角度与阳光相配合,真是能欣赏到漂亮的虹彩。
混在人群中,我趴在围栏上长久地看着瀑布,平整的河流翻起了山峰状的浪,一浪下去,又一浪补上;土黄色的水流陷落后翻出白色的水泡,一波过去,另一波接上;每一个浪头、每一次陷落的形状都完全不同。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颜色,不同的时间,混杂黄沙的水流经由天然落差撞击岩石并互相摩擦形成的回响流入耳朵,渗入脑海。长久地凝望河流,便会出现幻觉,流水忽地静止,人身倒是流动起来,想来也是,水流无休止不停歇,而人却在增长年岁,原本是静止的我们观赏流动的水流,反过来却成了水流见证我们流淌在时间的长河里。
流过的水流在自然的循环中终有一天会回到它来过的地方,我们无法等到那个时候去观测它的浪、它的陷落、它的声响是否有变化,就像我无法预知如果回到昨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天气是否我还是会选择坐上前往壶口的火车。时空的唯一容不得我重来一次,时空的变化给不了我全盘的思考,随性并非不认真,而是对时间的妥协,也是对自己本真的放纵。
回过神来,我听到了清亮的唢呐声,转过去看见一个头戴白斤、身穿大白袄背心、斜挂腰鼓的山西老艺人唱起了当地民歌。我并未听懂他唱的内容,也分辨不清唢呐的音阶,看到他土黑色的沟壑脸,我能感受到即使壶口沦落为景区,变成消遣之地,可壶口养育的人还在延续其纯粹的意义。老人兴致很高,放下唢呐后便伴着口哨声打起腰鼓,红丝带和着鼓点飘舞,旁边叼烟枪穿着山西特色装束的景区老人也倚着毛驴观赏着艺人的舞步。
我没有在壶口停留太久,一方面还得回吉县赶上回临汾的巴士;另一方面我的心情并没有释怀,沉重的思想还在徘徊,我害怕潜意识会驱使自己跳入黄河,壮阔的瀑布并未启发我如何继续以后的生活,于是我带上景区内买到的几个吉县苹果,怀揣对山西窑洞的憧憬,逃离了壶口。
很不幸,我还是没赶上回临汾的最后一班车,随遇而安的我在吉县广场下了车,以此为中心开始转悠,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四下留意宾馆、网吧,吉县作为去壶口的中转站,大大小小繁多的旅店倒是要价颇高,我只找到一家环境恶劣的地下网吧。就这样转到了日落西山,天色变暗,地方小吃也没有找到,只得找了个四川麻辣烫坐下。
这时我才开始思考,我孤身一人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这儿,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方言也不通,就不害怕出意外吗?其实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为何又选择挂着家乡特色小吃的店面坐下,但却没有和老板有过多攀谈,也没有心思询问老板是否是四川人。我甩甩头想要丢掉此时脑袋里纠结的问题,却不巧望见了吉县远处的山坡。
白天我并未在意山坡有何不同,可一到晚上,遍布整个山坡的彩灯着实令我惊喜,匆忙填饱肚子后我便朝山坡的方向走去。我被闪烁的灯光完全吸引住了,那美丽的颜色勾勒出山峦模糊的弧线,跳动的光点足以与星空争艳。
我久久停留在山脚下的一座桥上,思考着要不要翻过围栏上山去,彩灯将山体的全貌展现给我。“吉县欢迎你”的字样也在中间闪动,并没有宏伟的景象,只有温馨的惊喜,可我心中郁结的种种却在此刻消散了,这次劫难被意外的彩灯化解。那晚,我爬过围栏,在山坡上坐到彩灯熄灭才摸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