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电故事
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读木心先生作品有感
发布时间:2013-12-17
供稿单位 :校报记者团
作者:王辰凌
我喜欢木心先生的文字,是读了他的一首名为《从前慢》的小诗开始的,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初读该诗,我觉得其颇具沈从文作品中那种古朴隽永的格调,小声吟念,仿佛有了豆浆薄薄的热气轻轻贴上了眉眼鼻颊,然后又慢慢氲开的感觉,日色变得很慢,慢得你可以看到悠悠前行的车,可以听到达达清脆的马蹄,可以闻到那小小信封里裹着的淡淡桂花香,如此慢,如此柔和,在这样慢的时间里,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诗人将笔墨最后落在锁匙这类琐碎的事物上,语淡而味终不薄,“你锁了,人家就懂了。”这句诗就像用吴侬软语念出来那般好听,风韵于有意无意处得之。
木心先生是浙江乌镇人,乌镇——如今中国人眼里古典柔情江南水乡的代表。人们读沈从文,可以读出一个令人向往,牧歌式的世外桃源,乡土气息很浓郁,但读木心,往往读出一种流浪之感,不仅是现实肉体的流浪,也是灵魂层面的漂泊。自1982年后,木心先生客居于美国纽约,并盘桓南北欧,周游四方,从文艺复兴氤氲的欧罗巴,到深秋薄暮的伊斯坦堡,永井荷风的日本国,再到“莲叶何田田”的童年水乡,地域跳跃性很大,但终究是一种回归的姿态,2006年,在外国寄居多年的木心先生回到了乌镇,居在故乡直至生命的尽头。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从某种意义上言,木心结束了漂泊。
因为漂泊和隐逸,1984年,他被台湾的《联合文学》杂志誉为“一个文学的鲁滨逊。”那时候,木心在美国异乡重新开始了创作,那时候,据“文革”浩劫结束已经六年。如果你了解文革时木心所蒙受的灾难,你就会感叹他的再次创作需要多大的勇气,1971年,木心被捕入狱,囚禁18个月,所有作品被毁坏,他的三根手指惨遭折断,但他仍为维持自己文人学者的尊严做生死搏斗,在满地污秽的牢狱中,木心先生仍沉醉于对中外灿烂文明的神游,用写“坦白书”的纸笔写了洋洋洒洒65万字《THE PRISON NOTES》,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弹奏无声的莫扎特和肖邦。他的坚忍正如他自己在《鱼丽之宴》中写到的那样“一切崩溃殆尽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在绝望中求永生。’”
慢慢地,我明白了,为什么我读木心时常常有厚重感,因为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因为我手中捧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经历了常人不可承受之痛楚后才臻于永恒的精华!
我不仅倾倒于木心先生作品的深刻,也深深着迷于他的那份青葱的“老清新”。有些时候,他的文字十分孩子气,令人不禁莞尔,“看在莫扎特的面上,善待这个世界吧!”“天堂怎样的,在天堂里走一天,脱下袜子,纯粹是玫瑰花的香呀!”“其实每一次恋,都是初恋。”在我看来,完全是诗意的天真,黑色的文革牢狱生活虽然给木心带来了无法抹去的痛苦,但却没有打倒他,他永远不失赤子之心,他的生命永远有青葱的绿意。木心的作品,我读的越多,领悟越深,脑海里就会慢慢筑成一个淡泊宁静的,以真善美为精神性的丰盈的世界,让人神游其中,往往有所得。作家陈村曾这样高度评价木心:“我这辈子读过无数中文,结识不少作家,至于业余爱好写作的文友更知道得无边无际,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见到的依然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
木心在台湾和海外享有很高的声誉,其部分散文与小说被翻译成英语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并作为唯一的中国作家,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陈丹青——著名艺术家也是木心长达25年的学生,也致力于让更多国人走近木心,感受其气韵,他言“木心先生自身的气质、禀赋,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 但遗憾的是,在中国大陆,木心这个名字,可以说是知者甚少。美国汉学家彼尔。波特写过一部关于中国的"寻隐之旅"的书,我很喜欢它的名字——《空谷幽兰》。草木花卉,应该无愧于世界上最安静最富美德的生物,在芸芸众生中默默无言又高贵非凡,木心先生就像空谷中一株幽兰,“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兰花幽幽芳香,清韵绕梁,如果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采摘佩戴她,对兰花而言,有什么伤害呢?即使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没有读者的众星捧月,对于木心先生而言,又有何妨呢?
最后,我想以唐代诗人张九龄《感遇》一诗来表达我对木心先生深深的敬意与无限的追思:
“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 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 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