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弃于时——唐伯虎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幕布背后,你我不过是被世间操纵的俗物,但我,偏不想做这提线木偶。
……
弘治七年(1494)。
有风,无月,是夜。越是夜深,越是适合细数软弱与思愁。
“唐公子,唐老爷这次恐怕是…….”,白日里郎中欲言又止的表情加之母亲眼中泪水,即使是不说,我也了然。
早已知晓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却未曾预料已到这般地步。望着眼前卧病床榻,无法进食的人儿,怎的也无法将其与不久前父亲骑马纵横,四处从商的身影重叠。
那日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强夺了我的一样东西,冥冥之中,注定知晓要失去,却无力阻拦的一样东西。
父亲终是走了。那日他走时,苏州城内下着雨,他留给了我最后一句话。
“孩儿,我走后,我要你继续振兴唐家!”
“母亲,你可还好”,父亲走后,母亲便整日郁郁寡欢,守着曾经父亲的屋子,以泪示人,身子堪比黄花瘦。与她说话,她便只念叨着要和父亲一起走。
而我,我竟麻木悲痛到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和自己。
我知晓世间的悲情远不止一件,但我却不知悲情可以一件接着一件。
在后来的一两年里,我的母亲、妻子、儿子、妹妹相继离开人世。偌大的唐家,如今已无烟火。
莫道有泪,泪已流尽。
…….
弘治十二年(1499)。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敏政、徐经、唐寅等人科举舞弊,送入镇抚司对文,经彻查后予以查办,钦此。”
那日我入狱之时,才知晓一路进京赶考结识的好友,曾花下重金购买试题,亦曾把试题让我代笔。事发后,我便成为了那无辜的有罪之人。
彻查后,虽得以平冤昭雪,但却下放为吏。
罢也,罢也,浙藩小吏,何以洗我所受之耻?
我曾想过凭借自身的才识,能在仕途之路上完成父亲的夙愿,却不料想,这场科举泄题案,让仕途之路从此与我甚远。
……
正德九年(1514)。
今有宁王集天下名士之号,我若不去,何以平内心有才无用之愤,何以慰才华埋没之痛。
然去之才知晓宁王用意之险。
那日去找宁王商讨意见途中,偶然将宁王造反天下之密谋听于耳间,遂知晓宁王征集名士之意。
我虽想重得仕途之道,却也不想以此为门路。
于是,那日之后,街道上便平添了一疯癫之人,那人衣衫不整,发乱如麻,口齿不清,终日在众人面前高声放歌,世人皆谈此人已傻。
宁王终是放我出府了,充当疯癫之人以逃过宁王的爪牙,这一代价是,我倾尽读书人在此世间最后的一点尊严。从此,仕途与我绝缘。
……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历经离别生死,体验诬陷入狱,风流与我何在?纵是逍遥才子,也不过是坎坷一生,空留些字画在人间,只是这时局之迫,尚无人购买实物良田,又有何人购我画中仙山?
这一生,好似被安排得像捆绑住的木偶,在被俗世所扰的半生里,我不曾有过潇洒之时,如今我宁愿放弃一切,空遁人间。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